人心废墟(三)

(对不起,我睡了个懒觉……更晚了= =)

 

六年前,三月。(费渡未满十八岁)

 

阴历年正月一过,市局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陶然给大家带的年货,有不少还堆在办公桌上,有的人还没来得及把腊肠拿回家,就又踏上了出差缉拿逃犯的征程。

 

从打过了年,市局的休息室里就多了台迷你小电视,给了一群天天上班下班都没点儿的人民公仆们,带来了些许的轻松和惬意。大家午饭和加班时,会挤在一起看看新闻或者球赛,偶尔有人加夜班时,想把电视拿到自己的工位上用用,都会在下班前跟骆闻舟打个招呼。大家都知道,这是托新组长的福,才有的“福利”。

 

钟伟过完年再上班的时候,到底是没有再拿着那些单据找骆闻舟盖章报销。但是会计室的小张儿,却找了一趟老杨。

 

“怎么了小张儿?”老杨是在午休的时候被小张儿叫出去的。

 

“杨队,那什么,有个事儿得跟您说。您队里最近报销的单子……”小张儿也有些犹豫,毕竟他觉得骆闻舟就算是大大咧咧的,但却并不是个粗心的人。

 

“报销单据不齐?是不是又有人没贴发票啊?还是闻舟没盖章就拿你那儿报去了?你告诉我,我说他们去!”老杨脸上有些抱歉的笑着。

 

“不是……杨队……嗨,我直说了吧,你们队年前报销的金额和单据,我觉得有问题。而且,说好的一个月贴一次单,月末上交,但是您看,”小张儿把一本记录摊在老杨面前,“您看,尤其是钟伟那组的报销,有时候一个月就交上来四五张申请单,这也太碎了,而且数额也有点儿超了咱警队定的标准。我不知道您队里办案是不是需要这么多的交际费和线人费,但是这么大的数儿,我怎么都得上报审查,而且您队里也得出个理由书、申请书什么的吧……”看着老杨的脸沉下去,小张儿又说到:“而且这些,闻舟肯定也没问清楚就盖章了吧。这样不行,这要是真查下来,他刚接的任命书,影响也……”

 

“我知道了。”杨正峰此时非常严肃,“小张儿啊,你能不能先不上报这些,我先去问问闻舟,然后我亲自带他找你核实一下,你看行吗?”

 

“嗯,行。您先问问他吧,我一直都在会计室,您什么时候来都行。”小张儿又顿了一下,“杨队,其实这种事儿也挺多的,就是这回数儿有点儿……您也别太着急,我估计闻舟也是刚上任,之前钟伟又那个态度,他可能……”

 

“这种事儿不能含糊!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

 

小张儿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办公室。

 

杨正峰回到办公区的时候,正看见骆闻舟仗着身高一屁股坐在案情分析室的讲桌上跟几个组员侃昨晚的球赛,陶然在一边没心没肺的帮他们收拾着刚吃完的外卖餐盒,倒是单据对不上号的钟伟,自己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外边看资料,抬头看见老杨,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杨正峰一肚子气的把骆闻舟从一堆嘻嘻哈哈的小年轻堆儿里薅出来,精力过剩的噪音区一下就哑了火,大家都不知道怎么了,但是看着老杨的脸色,都知趣儿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陶然扔掉一堆餐盒,也小跑两步跟了上去,老杨回头看看跟着来的陶然,没说什么,一把把他俩都塞进了“老干部”专用的小会议室。

 

“开会啊?”张局推着眼镜看看老杨带着他俩徒弟,老杨脸上还不太好看,“那,咱仨去我办公室。”张春久带着党委书记和陆有良去了自己办公室,只是过了没半分钟,陆有良就又钻了进来。

 

“怎么了?你们俩谁闯祸了?”陆有良进来就看着杨正峰在椅子上,眉毛皱成一团,正酝酿着质问的话。

 

陶然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和骆闻舟站了个并排,仿佛不管旁边这位兄弟犯了什么错都有自己一份似的。只是听见陆有良的话,他还是忍不住瞧了瞧骆闻舟。骆闻舟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老实得不行,没和同事闹不团结,没让人民群众投诉,不迟到,不早退,就连吃个早点都把队里的人都照顾到了,当然,也有连他买的栗子都不吃的个别群众也不能强求。骆闻舟虽然问心无愧,但是看着师父生气,也已经做好了他说什么,自己都承认错误的准备。

 

“骆闻舟!”

 

“到!”

 

老杨让他这立整站好的倒霉徒弟吓了一跳,一口气让这一声“到”顶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只能咳嗽。

 

“陶然!给你师父倒水!”陆有良上手给杨正峰不轻不重地拍着后背,陶然手忙脚乱地接了杯热水,“骆闻舟,你说你又干什么了,把你师父气成这样?!”

 

这时候,陆有良和陶然都站在杨正峰身边,三个对一个的局面,自然让人有种要开始被批/dou的感觉。骆闻舟站得愈加笔直,等着听自己的“罪名”。

 

“你给我说说,你们组里,都是怎么报销出差费用的。”老杨瞪着他问。

 

骆闻舟和陶然都一头雾水,不是案子的事儿,也不是投诉,居然是内部报销的事儿气着了老头儿?

 

“报销?”骆闻舟一下想起了大年三十儿那天的恶心事儿,“钟伟找您了?他给我告状,这个事儿我也不能让步!他那个单据不合规矩,我不能给他盖章!咱局里有明确的规定,这是原则问题!您不能因为这事儿骂我!我没错儿!”

 

刚问了一句,就引来了这么一段儿,老杨愣了。

 

“怎么回事儿?他的申请怎么了?”老杨问道。

 

骆闻舟尽量避开了让人“牙碜”的内容,把年三十儿钟伟找他报销的事儿说了一遍。老杨听着有些震惊,但是也合上了一些他一直以来的猜想。

 

“闻舟,那天就是因为这事儿,钟伟把人孩子的零食、吃的都扔了?”陆有良突然接了句话。

 

“怎么回事儿?!”老杨瞬间浑身都紧张起来,陶然也是一惊。

 

“……”骆闻舟站着不说话,他实在也是不知道怎么跟两位长辈说这事儿。

 

“说话啊!你还让我问人孩子去吗?上回他掐人家脸,我们这老脸就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你这么大人,搞不好人际关系,老让个孩子跟你遭罪啊!你这以后要当队长的人!怎么叫我们这么不省心!说!”老杨是真生气了,拍着桌子,胸口起伏得厉害。

 

“老杨,老杨!你别生气,钟伟这是有一就有二!”陆有良生怕气坏了他这老搭档,“我三十儿那天晚上过来了一趟,咱闻舟可没跟我提这糟心事儿,费渡那孩子也一点儿没叫我看出个不高兴,合着俩孩子是哄着我这老家伙过好年,不给我添堵呢。是我自个儿瞅见墙角那堆着的垃圾尽是印着外国字儿的、还没怎么吃,和没开封的零食什么的,我看那包装和塑料袋上都有脚印儿,就觉得不对劲。可是我看那天俩孩子看电视看得挺好的,就也没多问。”

 

“嗯……”老杨呼出一口气,翻起眼皮看看骆闻舟,“钟伟拿孩子东西撒气,你就没拦着?”

 

“钟伟跟我说……了几句话,费渡就跑出去了。我跟钟伟说不能批他那单子,然后就追费渡去了,回来就……”

 

“钟伟说什么了?他是不是又挤兑那孩子了?”陆有良问。

 

骆闻舟没回话,陆有良和杨正峰又看看陶然,上次陶然也没从费渡那儿问出钟伟说什么。看着骆闻舟不乐意说,两个老人心和胃都往下垂了垂,干了一辈子刑侦,都是人精,再难听的话都能想个大概,恨不得还能琢磨出好几个版本。

 

“闻舟,你那章,平时搁哪儿啊?”老杨平静了不少。

 

“桌儿上。哦,钟伟那天跟我闹,我就锁抽屉里了。”骆闻舟心里有点儿不祥的预感。

 

“……”陆有良大概是明白了今天这点儿事儿,跟老杨对了个眼神。

 

“你以后自己东西自己收好了!”老杨拉着脸教训了一句,“还有,你那小电视,别跟外边儿那么扔着,谁要看找你借你再拿出来。那玩意儿也不便宜,别等谁给你弄坏了、没了,你也就只能一瞪眼。”

 

“嗯。”骆闻舟没多说什么,只管答应师父的话。

 

那天老杨问过话,陆有良和他一起去了一趟会计室,骆闻舟和陶然回了办公区,骆闻舟黑着脸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桌,陶然也过来帮他一起整理,还顺手把放在案情分析室的小电视给他拿了过来。骆闻舟仔仔细细把小电视上边被大家摸的油手印都擦掉,也放进了自己带锁的文件柜。

 

大家看着平时大大咧咧的骆闻舟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得那么干净,不禁有些窸窸窣窣的私语。

 

“出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刚才让老杨叫走了。”

“最近也没什么事儿啊?”

“案子吧……”

“最近他没出外勤。”

“投诉?”

“没外勤啊!”

“内部……”

“卧槽,这惊悚了……”

“你说……会不会又是……”

 

办公区异常安静,这点儿窃窃私语其实也够人听个清楚,说最后一句话的警员,用文件夹挡着,拿一支笔指了指钟伟,几个人就都撇撇嘴没再做声。看着骆闻舟把那小电视也收了起来,大伙儿都有些叹气,骆闻舟注意到了“眼巴巴”的众人。

 

“谁要用,”他拿起小电视晃了晃,“跟我说一声。”

 

大家脸上还没来得及再灿烂起来,就听旁边一直安静看资料的钟伟,连头也没抬来了一句:

 

“臭显摆什么啊,没本事坐稳自己的位子,就知道拿钱砸,呵!”

 

那天,谁也没再说什么,头下班杨正峰又单独叫骆闻舟聊了聊,陶然打了招呼就匆忙下班了,说是还要带费渡吃晚饭。等谈话终于结束,不知已经过了几个小时,骆闻舟回到已经熄了一大半灯的办公区,看见自己的办公桌上不知道被谁放了一袋子“高级”外卖,还付了一张纸条,以表明是原因:“陶然哥点多了,我吃不了。”

 

骆闻舟打开看了看,每一盒饭菜的量都很足,还有他喜欢但是费渡根本不吃的辣菜,连米饭都是按照他平时的定量来的,他笑着坐下用手机发了条短信:吃不了点那么多!乖乖听你陶然哥的话,好好写作业复习!别吃冰激凌,你陶然哥家对面新开了个卖烤布丁的店,别吃太多,买一个得了!

 

他坐在桌前开始扒拉他的晚餐,没过半分钟,他攥在手里已经黑屏的手机蹦出“啰嗦!”两个字,骆闻舟笑弯了眉眼,放下手机,认认真真吃完了那顿饭。

 

六年前,四月。(费渡未满十八岁—暴风雨之前)

 

那天天气格外的好,费渡因为再过两个月就要高考,陶然跟骆闻舟商量着在孩子“闭关”复习之前,带他好好玩儿一次,然后估计就得六月考试再见了。骆闻舟为了这个计划,从两周之前就开始倒班、加班,尽量在不打扰到其他组员的排班情况下,自己腾出了一个周末。

 

周四,陆有良和市局的党委书记找张正峰说周五上边来人。杨正峰了然的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周五,陶然下午三点利用倒时的午休,提前去学校跟班主任打了招呼,接费渡到警局,他和骆闻舟计划五点就准时下班,带费渡去后街小吃城连吃带玩儿,明天再去郊外的公园踏青,爬山划船,吃大餐,周日在家休息,骆闻舟掌勺附带陪玩儿游戏,陶然给他收拾好冲刺复习的资料,周一一早送人回学校。

 

定好了计划,那天骆闻舟和陶然的心情都很好,费渡一进警局就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的叫开了,大家看着这几年经常跟着陶然、骆闻舟进进出出的孩子,愈发长高、帅气了,大家的心情也都因着小伙子的朝气而轻松起来。

 

“嚯,又长高了!”

“小宋哥哥好。”

 

“费渡!来,阿姨吃不了这么甜的,你拿着。”

“谢谢姐姐!”

 

“这嘴甜的!你看喊我什么啊?”

“张叔叔,张叔叔我听陶然哥说您审问特别厉害,嫌疑人只要一开口,您都能找出破绽。”

“嘿!这小子!”

 

“哈哈哈哈……”

 

本来下午有些昏沉的办公室,现在却明亮了起来。

 

钟伟半小时前,就被老杨叫出去了,一起的,还有督察队的人。大家正你一句我一句的逗着孩子,谁也没注意到这件事。直到楼道尽头的小会议室里传出些男人的吼声,还有听不真着的拍桌子的声音……

 

走廊上两个小警员正好奇地往小会议室看着,办公区也一下安静下来,大家都支起耳朵确认着是谁发出的吼声。骆闻舟可能是感到了些什么,跟陶然小声说叫他把费渡带到休息室去,陶然赶紧拽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费渡往外走。一巴掌拍开小会议室大门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里,接着就是一阵急匆匆的皮鞋声。

 

陶然刚拉着费渡走到办公区的边缘,就被怒气冲冲走来的钟伟堵住了去路。陶然下意识的把费渡护在身后,往后退了两步,骆闻舟本能地快步走过来把费渡和陶然都拉到自己身边。现在任谁,都不愿意去触钟伟这个火药桶,便都继续该干嘛干嘛了。

 

骆闻舟推着费渡和陶然还没走回自己的工位,一部文件夹就被拽到了他背上。办公区突然陷入了暴雨前的死寂,大概只有墙上那只硕大的石英表还能坦然如常的“哒、哒”作响,所有人有那么一瞬,仿佛连呼吸的本能都被封印。骆闻舟只是背肌一绷,却也没有马上发作,只是分别扶在费渡和陶然肩头的双手一紧,费渡稍稍有些吃痛。

 

“陶然,你护好费渡,带他出去。”骆闻舟悄声对陶然说。

 

骆闻舟揉了一把费渡的头,冲他挑眉笑笑,然后就转过身来,用一副严肃的表情对着钟伟。

 

“钟伟,你发什么疯。”骆闻舟瞥见地上散开的文件夹里,是一份关于上报和调查钟伟的材料。

 

“骆闻舟,你行啊你!背地里下黑手!告我?你他妈不就是怕我四处抖落你那点儿丑事儿,以后当不上副队长吗!”

 

钟伟的整张脸都向外绷开,活像是一张被撑开却又打着纵深褶子的人脸标本。瞪起来的眼睛里充着血丝,连鼻孔都张得老大。费渡从陶然背后歪出头来看着他,并没有害怕,反倒觉得好笑,那尊荣简直像某些原始部落绑在村口图腾上的夸张面具,大概能用来吓吓未经世事的年轻乌鸦。

 

“钟伟,你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骆闻舟做过什么,我知道。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落在你手里了,还有,今天上边的人来查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儿,别叫我说得太明白!”

 

“骆闻舟,我比你先进市局一年,哪项业务也不输你,你来了不到半年就做了行动小组组长,办了俩案子就晋升外勤组负责人?!你问问在座的,谁不知道你那点儿猫儿腻!你老子是给你使了多少好处?!”

 

“钟伟,你要是有我靠关系晋升的证据你就拿出来,督察还没走,你大可以拿着证据去告我,要是你没有,你就把嘴闭上!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不过是你公报私仇!你不就是看我不顺眼,挡着你升官了吗!你举报我,你他妈有证据吗!”

 

“钟伟,”骆闻舟拿起举报材料,“你的调查材料上有一句假话吗?领导找我核实信息,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以为你那点儿事儿,这么久了,大家心里就没点儿数儿吗!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个警察吗!”

 

骆闻舟说的没错,其实从打督察大队的人叫走钟伟去问话的时候,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数儿。钟伟违纪报销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去年因为这事儿老杨还当面批评过他,那时候还是骆闻舟在背后跟老杨说,钟伟那一组在外办案不容易,而把事情压了下去。后来骆闻舟刚被批准负责总组长事务的时候,连带盖章报销的责任一并转接。刚开始印章本来是在抽屉里,但是也从来没有锁过,后来报销的单子多了,他得花时间挨个看完再盖章,一大摞单据和印章就都扔在了明面上。

 

会计室的小张儿是个心细的人,也打着哈哈提醒过骆闻舟让他看好自己的“御印”,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有的人平时沾点儿便宜也就算了,可是才半年不到的工夫,不光是报销,连钟伟一组的车费、油费都水涨船高,骆闻舟在管理上毕竟是个新手,作为会计,他不得不提醒领导层注意一下了。

 

“啪!”的一声,钟伟气急败坏地随手拿起桌上不知谁的水杯摔到储物柜的门上,铁门一声“哀嚎”,可怜兮兮的凹进去一块,瓷杯子的碎茬儿连带着茶水崩起来,临近的几个队员缩着身子退到一边。

 

有些男队员开始骂骂咧咧地抱怨。

 

“差不多得了啊!大礼拜五的!找什么不痛快啊!”

“要闹出去闹去!”

“是啊,钟伟,差不多得了!这儿还有孩子呢!”

 

随着此起彼伏的劝架和抱怨,陶然拉着费渡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而走廊尽头会议室中的督察和领导们,也循着杯子砸铁门的声音走到了办公区。

 

钟伟一眼扫到陶然身后的费渡。

 

“骆闻舟,你别给脸不要脸!”他一个指头指着费渡,“三十儿加班儿,你把兄弟们都支出去挨冻挨饿,你自己他妈在办公室里逍遥快活!你那天他妈吃的够好的啊,把那崽子都吃干抹净了吧!”

 

骆闻舟眼色一沉,杨正峰和陆有良都愣在了当场,办公区一下鸦雀无声。费渡难得在脸上露出些情绪,都被骆闻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有证据。”费渡突然打破了平静,无畏的看着钟伟,“我有证据,你违反规定报销的证据。”

 

门口的督察不知道费渡跟市局的关系,只当是局里谁家的孩子。一屋子的人听见费渡这么说,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费渡把肩上的书包放在旁边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台比新闻录音笔稍大的设备。骆闻舟走过来,他仿佛三十儿那天见费渡鼓捣过这玩意儿。

 

老杨凑过来,陆有良也掏出眼镜加在鼻梁上。费渡按下播放键,这竟是一台专业的迷你高清摄录机!没人顾得上去想一个高中生带着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到底是要去拍谁,更何况眼前的费氏继承人要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有。

 

原来那天费渡是故意假装不高兴跑了出去,其实是跑到另一端的后门偷拍。费渡觉得骆闻舟见过的坏人,大概还没有他见得坏人道行深,毕竟他自己就是最坏的人的儿子……他怕骆闻舟吃亏,才拿出他随身携带,用来偷录费承宇的专业设备拍了这一段。

 

设备很棒,从录音到录像。把那天的事拍得清清楚楚。甚至后来骆闻舟跑出去找他后,钟伟连拽带撬骆闻舟的抽屉拿印章,以及拿他买的零食和晚饭泄愤,都一点儿没有落下。

 

又是一阵静默,只是督察的眼睛已经瞪了起来,杨正峰和陆有良的脸上不仅是失望,更是愤怒。不管是看到了视频,还是只听见了录音的队员,大家都用异样又鄙视的眼光看着钟伟。陶然正下意识地把费渡往后拉。

 

钟伟像铜铸的雕像一样,仿佛外界的声像都不能侵入他半分,只是目眦尽裂地瞪着费渡。谁都没想到,钟伟抬手的时候谁都没想到,骆闻舟连心跳都空了一拍,还好陶然一直把费渡拽在手里,往后一拉,却还是叫钟伟一巴掌扫在了他脸上。孩子没吭声,只是捂着鼻子微微弯下身子,骆闻舟来不及护住他,只见几滴深红从费渡的指缝落下。

 

一声闷响,拳头打在颧骨上,费渡离得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近处三四个男警员上来拉架,而女警员手忙脚乱拿着纸巾、手绢给费渡擦着鼻血,把费渡护在一边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向来温柔和气的陶然哥,竟动手打了钟伟。一团男警员连扯带喊,愣是拉不开陶然薅着钟伟的手。骆闻舟搅在中间,隔开了陶然,终于按住了已经歇斯底里的钟伟,带进了拘滞室……

 

一阵兵荒马乱。

 

陶然挨了一顿骂,骆闻舟像那天老杨把他抓进会议室时,他陪着自己一样陪着他。费渡被陆有良安排在了会议室里间,医务室的一个阿姨确认了他的鼻骨没有事,又帮他清理了脸上和鼻子里的血污,正拿着一个冰袋镇在他后脖颈子上,嘱咐他头晕的话就说话。

 

费渡跟阿姨道了谢,自己在小沙发上团了一会儿,鼻子上的痛渐渐扩散开,他拿了面小镜子照了照。还好,只是打红了,处理的及时得当,都没怎么肿起来。他听着外边的训斥声,叹了口气,站起来理一理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受惊炸毛的小猫,又把外衣的领子提起一些,让自己的脸陷在当中,摆出一副委屈又怯生生的样子。

 

“杨大大……”费渡从里间露出个头,杨正峰正训陶然训到半截,看见这小可怜,马上换了画风。

 

“哎,诶呦!宝贝儿怎么起来了,大大看看鼻子!”

 

十七岁的费渡比同龄的男孩子白净、瘦弱很多,也不像那些剃圆寸天天混球场的愣小子,偏长的头发没有一点儿违和感,甚至还很好看。这孩子从内到外都散发出安静而文艺的气质,却又不似同龄人那般娇气、幼稚,在长辈眼里,他简直是“别人家孩子”里的典范,让大人看着就喜欢。多少次陶然加班,他就在旁边安静的写作业,看见局里其他的人,都会主动喊一声叔叔阿姨。

 

“哟,你看大大都气糊涂了,这都快七点了,你是不是饿了?”

 

“大大您别生气,我哥不是故意的……”

 

“嗯……”杨正峰长出一口气,“你们俩,赶紧收拾收拾,带孩子吃饭去!”

 

挨骂到头大的俩人,得到了“释放”许可,赶忙收拾行装。费渡趁着这工夫又挨个去跟刚才护着他的叔叔阿姨们道了一圈谢。拷贝了录像的督察过来把摄像机还给了费渡,还代表公//安//机//关跟他道了歉,表扬了他的机智勇敢,也告诫了他以后要小心谨慎。

 

那大概是暴风雨到来前,他们三个人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周末。

 

六年前,九月。(费渡十八岁)

 

后来,钟伟调离了市局,但是听说尚未离开公安系统。杨正峰在那年突然牺牲。费承宇车祸变成了植物人……一夜间,三个人突然被看不见的命运推入了一段新的旅程,他们被迫成熟,被迫长大,性格愈发被塑造得外圆而内坚。那条他们看不见的生命轨迹,正各自延伸到远方,在冥冥中等一场相融的烟花……

 

杨正峰葬礼的时候,钟伟其实也去了,只是骆闻舟没有注意到他。钟伟远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扔下一份报纸,上边硕大的标题宣布了燕城某跨国名企“太子爷登基”的消息,只是满篇没有半句贺词,都只是些担心过度的阴谋论,伴着一张飘绿走低的股市K线图……

 

TBC.

 

(下一章,欲壑难填终是祸。有的人的追求,只是一场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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